廣西 | 黃錦秋 人有時候很奇怪,當感情來臨或消失的時候,是最看不清自己的時候。 第十四章 別樣的情愫 果不其然,唐漢之要賣風華廠的決定首先受到了唐仁初的強烈反對,唐漢之苦口婆心在勸唐仁初。 唐漢之:“叔叔,建柳州汽車配件城需要大量的資金,我們的合并方案得到市里的肯定,可沒有資金,就是一紙空文,只有剝離風華,才能盤活資金,扔掉壇壇罐罐,輕裝前進,否則我們就會背上一個沉重的包袱。” 唐仁初:“你認為風華是包袱,沒有這個包袱哪有你在華馳的地位?哪有你現在的風光,你要認為它是包袱,那你把它甩給我好了,絕不連累你!” 唐漢之:“風華是我們的祖業,但不是誰的私有財產,它是華馳發展棋盤上一步重要的棋子。” 唐仁初:“在你眼里,風華是你的棋子,我們都是你的棋子,華馳集團是誰的?是你唐漢之的? 唐漢之:“叔叔,我知道,沒有您就沒有我的今天,也沒有風華的今天……" 唐仁初眼里閃著淚光說;“漢之啊,我什么都可以依你,賣掉風華,你別想!” 唐漢之:“請您原諒,我已經讓胡春生去辦拍賣手續了。” 唐仁初老淚縱橫道:“漢之呀,說你是個敗家子,不好聽,可你干的真是敗家子干的事!” 唐漢之要賣風華廠的消息,立即在唐、趙兩家人引起了連鎖反應。 趙海玲得知消息后,立即去找趙海濤,兄妹一見面,趙海玲眼淚刷刷地落了下來。 趙海濤忙上前問:“出什么事了? 趙海玲:“唐漢之要拍賣風華。” 趙海濤和陳大雷都大吃一驚,隨后兩人都陷入沉思。 許久,趙海濤說道;“真是棋高一招啊……” 陳大雷:“唐漢之能想出這種點子?” 趙海濤:“你的意思是說……” 陳大雷:“往他的身邊看。” 趙海濤:“王大川?” 陳大雷:“你就認識王大川?座山雕憑什么讓找上門來的楊子榮當老九?沒兩下子能行嗎?” 趙海玲抹了一把眼淚:“我知道是誰了!”她二話沒說就往屋外走。 趙海濤:“海玲,冷靜一點。” 趙海玲邊走邊說:“我冷靜不了!” 趙海濤也沒去阻攔趙海玲,他把臉轉向陳大雷,說:“陳叔,看來你身邊也養人啊。” 陳大雷:“吃里扒外的小人。” 趙海濤嘆息道:“你是不得要領啊。” 陳大雷:“什么不得要領,我要是知道你一日三餐吃什么,我也能斷了你的口糧。” 趙海濤:“是啊,此人要是留在華馳,后患無窮呀。” 陳大雷:“沒什么了不起,知已知彼,和知彼知已是一回事。” 趙海玲開著車一路急駛來到華馳集團,上樓找到胡春生。一進門就指著胡春生:“你給唐漢之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他同意把風華賣了,你把龍江機械總廠害得還不夠慘啊,現在又來害我們。” 胡春生:“嫂子……” 趙海玲;“誰是你嫂子!” 胡春生:“嫂子,您誤會了……” 趙海玲:“我一點也不誤會,自打你進了華馳,就沒消停過,產品明明可以出口,你攔住不讓出口,一賠就是五千多萬!現在你又出餿主意兼并龍江機械總廠賣掉風華,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胡春生:“你聽我說,嫂子……” 趙海玲的擺手:“我聽你說什么,我被撤職,叔叔被解職,而你當了總裁助理,我憑什么聽你說,我告訴你胡春生,我決不會眼睜睜看著你把華馳搞垮,讓你的陰謀得逞!” 在趙海玲排山倒海的責罵聲中,胡春生扭頭走了。 怒氣未消的趙海玲向唐漢之的辦公室走去,到了唐漢之辦公室,看見唐漢之與王大川正在商量事情,怒氣沖天的趙海玲沖了進去。 趙海玲:“今天,我們把所有的話都說到明處!” 王大川見勢頭不對起身想離開,被趙海玲攔住:“別走,也有你的事。” 王大川看了唐漢之一眼,只得留在屋里。 唐漢之:“你不要胡鬧!” 趙海玲沒理睬唐漢之,對王大川:“胡春生是你介紹進來的吧?” 王大川點頭。 趙海玲:“你介紹了個多好的人啊,吃里扒外,陰謀詭計,你看他長得那個鼠頭鼠腦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我今天跟你們說清楚,要留胡春生,我趙海玲就走,今天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唐漢之:“你這話沒道理,胡春生和你有什么關系?” 趙海玲:“你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了,賣風華就是他給你出的主意!” 唐漢之:“你不要血口噴人!” 趙海玲:“唐漢之,我跟你夫妻這么多年,別的不了解你,在對風華的感情上我還是了解你的,如果沒人給你出這個餿主意,你絕對想不出這個損點子來!誰也別想打風華的主意,誰也別想動它一草一木!” 唐漢之:“這不是個損點子,是個好主意,賣掉風華能走活整個一盤棋!” 趙海玲:“我不是不同意你搞柳州汽車配件城,可以從長計議嘛,為什么非要現在合并龍江機械總廠……” “嘿,真夠熱鬧的啊!”門被推開,陳大雷走了進來。 陳大雷的到來,唐漢之和王大川感到吃驚。 唐漢之立即迎上前去與陳大雷握手:“陳廠長可是不輕易來我這兒啊,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陳大雷:“沒什么重要事,我是特地來謝謝胡春生的,他人不在,就請諸位誰代轉一下吧。” 王大川:“他背叛了你,你還謝他啊?” 陳大雷:“說起來,我真的很感激春生啊,好同志啊,為了支持我得到汽車城項目,他雖然離開了龍江機械總廠,但一直在為我出謀劃策,沒有他的幫助,我怎么能走到今天?他為龍江機械總廠所做的一切,我和廠里的工人們是不會忘記的…… 王大川打斷陳大雷的話,說:“好了好了,你來不是為了讓我們聽你歌頌胡春生的。” 陳大雷:“王總不喜歡我說話,那我走了,你們忙吧。” 唐漢之送走陳大雷后,趙海玲說:“現在你該明白了吧,胡春生到處在出壞點子,陳大雷為什么恨我們,就是他之前一直跟陳大雷說我們的壞話,現在他能背叛陳大雷,以后就會背叛我們……” 唐漢之:“這不能說明什么?” 趙海玲:“你真是鬼迷心竅,這還用說嗎?” 王大川打圓場道:“嫂子,沒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胡春生是我介紹來的,他真是像你說的那樣我還不饒他呢,你也別急,讓唐總認真考慮一下,我再做一些調查,胡春生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我們肯定不會放過他。” 趙海玲:“你們想想,他在龍江機械總廠的位置也不差,總工,也是副廠級,按級別他可以享受副廳級待遇,他為什么愿到我們華馳來做個處級?” 唐漢之:“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趙海玲連聲問:“誰是小人?誰是小人?” 唐漢之不想和趙海玲糾纏,他向王大川使了個眼色,兩人離開了辦公室,趙海玲緊追在他們身后喊:“唐漢之,你要賣風華,就先殺了我!否則你別想!” 看著唐漢之頭也不回的樣子,趙海玲心里的怒氣漲得不行,她想這個時候,或許只有夏菡才能說服唐漢之了,于是她又馬不停蹄地找到夏菡,夏菡把一杯沏好的茶遞到趙海玲手中。 夏菡:“別難受了,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統統說出來,我給你評評這個理。” 趙海玲嘆道:“唉,當初我們一起做風華的時候,多難呀,我剛嫁到唐家,說句不夸張的話,唐漢之連一條有褲線的褲子都沒有,唐漢明還小,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頭喊‘嫂子,我們買蝦子吃吧。’沒辦法,我就經常領著他去河溝去撈蝦,你都不知道這孩子都饞成什么樣,蝦從河溝里撈起來就塞進了嘴里。你不知道我這心里有多難受。那時侯,風華剛起步,產品買不出去,唐漢明讀書的學費都快交不起了,我和唐漢之商量,要不我們把風華賣了吧,唐漢之沖我大聲吼‘我就是把自己賣掉,也不能賣風華,它是你的嫁妝。’” 夏菡吃驚地:“你的嫁妝?” 趙海玲點頭:“那時候多難呀,我們不是咬著牙關,勒著褲帶也挺過來了嗎。現在倒好,華馳越做越大,他反而要賣風華,你說他安的什么心?我能讓他這么做嗎!” 夏菡認真地聽著。 趙海玲:“不瞞你說,我是傷透了心,你說說,多少自己人不用,偏偏重用胡春生這樣的奸臣。這下好了,給他出了條奸計,要賣掉風華,我真不明白,他怎么變成這個樣!” 夏菡:“你就這么肯定是胡春生給他出的主意?” 趙海玲:“不是他是誰,肯定是他,俗話說‘抬頭的婆娘,低頭的漢’,你看胡春生那副德性,走路都低著頭,這種人陰著呢!” 夏菡臉上掠過一絲惆悵:“我想,賣風華這樣的大事,唐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他不會隨便去聽什么人的。海玲,我也想勸勸你,我倒是認為你的理解有偏差,我覺得唐總的做法是對的,你想想,建汽車城項目,就必須和龍江機械總廠合并,而合并就必須有足夠的資金,過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趙海玲:“可賣風華多少人的感情接受不了,風華廠的一百幾十名工人,一聽到這個消息后,都哭了。” 夏菡:“你是唐漢之的妻子,應該首先做出表態,最理解他、最支持他的應該是你,你要是和他對著干,就會成為他最大的阻力,又有多少人愿意同心同德呢?” 趙海玲:“不是大家不和他同心同德,是他不跟大家同心同德。比方拿我來說吧,忙完廠里忙家里,心都快為他操碎了,他領情嗎?說句不好聽的話,沒有我趙海玲,哪有他唐漢之?還是我哥說的對,他現在是翅膀硬了,把當初那些抬不起頭的日子忘到腦后頭了。” 夏菡:“唐總不是這樣的人吧。” 趙海玲:“有些事情我沒法對你說,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呀。” 夏菡:“沒那么嚴重吧。” 趙海玲:“真的很嚴重,你想想,我哥為我怎么舍得一個工廠?”她的神情和聲音瞬間變得很黯淡:“我,還是不說吧……” 電話鈴響了,夏菡拿起電話:“我這兒有客人,稍等一會好嗎?就這樣。”她放下電話。 趙海玲:“嘮嘮叨叨和你說了那么多,耽誤你的時間了。”她站起身來。 夏菡:“沒事。” 趙海玲:“不了,我該走了。” 夏菡把趙海玲送出門外,回屋后做著簡單的梳妝。 走出飯店的趙海玲,正準備向自己的車子走去,無意中發現了唐漢之的車子停在對面,她想了想,然后躲進暗處。 不一會兒,她看見夏菡走出飯店的門,朝唐漢之的車子走去,唐漢之下車為夏菡打開車門,夏菡上車后,唐漢之將車開走。 趙海玲急忙上了自己的車子,尾隨其后。 在一個十字路口,趙海玲跟丟了唐漢之的車子,她沮喪地把車開走。 唐漢之一邊開車,一邊對身旁的夏菡說:“我這樣做不對嗎?我一遍一遍問自己,答案總是不一樣……” 夏菡:“你把我叫出來,就是因為這個?” 唐漢之點頭,夏菡看著前面,緩緩說道:“我也越來越吃不準,甚至還有點后悔。” 唐漢之:“為什么?” 夏菡:“剛才海玲在我那里。” 唐漢之明白了。 夏菡:“我覺得海玲挺可憐的。” 唐漢之:“可是我真的不想放棄。” 夏菡:“人要是沒感情,這世界會是個什么樣?”她停頓了片刻:“我想起了一個人。” 唐漢之:“誰?” 夏菡:“我們曾在一起工作,后來因為感情上的事分開了。” 唐漢之:“男的?” 夏菡:“人有時候很奇怪,當感情來臨或消失的時候,是最看不清自己的時候。” 唐漢之:“在風華的問題,叔叔和海玲都說我沒感情,你現在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夏菡情緒低落地:“是我給你出的這個‘壞點子’… …” 唐漢之:“我倆調換個位置,你可能不會這么干。” 夏菡沒說話,兩眼依舊望著前方。 唐漢之:“剛才我坐在車里等你時,回想起許多往事,我了解自己,我不是個有出息的男人。” 夏菡:“停車,我們調換個位置。” 唐漢之與夏菡下車調換位置后,夏菡握住了方向盤,繼續開車。 夏菡:“去哪兒?” 唐漢之:“隨便。” 夏菡:“那就走哪兒算哪兒吧。” 唐漢之:“聽聽音樂吧?” 夏菡:“你都有什么?” 唐漢之拿出一疊子光盤:“我報給你聽聽,劉歡、鄧麗君、梁祝、冰島風光、挪威森林、最初的夢想……” 夏菡:“最初的夢想。” 唐漢之把碟塞進音響,《最初的夢想》歌聲響起。 唐漢之車內,夏菡的眼睛盯在唐漢之的臉上。 唐漢之:“你怎么不說話。” 夏菡不答,眼睛依舊在唐漢之的臉上。 唐漢之:“怎么了?” 夏菡:“沒什么。” 唐漢之:“沒什么怎么不說話?” 夏菡:“我在想一件事。” 唐漢之:“是不是在想,怎么才能把那個汽車城項目給華馳集團?” 夏菡:“我還沒那么大本事。” 唐漢之:“但你心里是想幫我的。” 夏菡白了唐漢之一眼:“過分自信沒什么好處!” 唐漢之故意幸災樂禍地說:“趙海玲要是知道賣掉風華是你出的點子,非把你撕碎了不可!” 夏菡仿佛自言自語地:“管不了那么多了!” 唐漢之一下子沉重起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對不起了,風華……”車子開進柳州國際大酒店院內,車停穩之后,唐漢之發現夏菡沒有下車的意思,唐漢之也沒有說話。 夏菡:“上去坐坐吧。” 唐漢之:“這是夜晚,你不怕別人說閑話?” 夏菡:“有什么閑話好說,我覺得夜晚和白天一樣正常。” 唐漢之看了一下手表:“太晚了!” 夏菡:“明天來嗎?” 唐漢之:“有事?” 夏菡點了點頭,夏菡從車上下來,輕輕在車頂拍了一下,看著車開出飯店院子。夏菡在門口站了許久,才慢慢轉身走進飯店的門廳。 “夏菡!”夏菡聽見有人叫他,扭臉一看,王大川從門廳休息的椅子上站起來。 夏菡驚奇地:“在等我?” 王大川:“很長時間了。” 夏菡:“上樓吧。” 王大川:“出去走走好嗎?” 夏菡猶豫一下;“好吧。” 兩人來到江邊的河堤上,王大川望著江面的燈火說:“唐漢之賣風華,搞的我很被動,也不知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別人給他出的點子,趙氏家族的人都在罵胡春生,現在矛頭又對準了我,說我是引狼入室。” 夏菡:“受不了啦?” 王大川:“唐家的人本來就與我面和心不和,胡春生捅了馬蜂窩,他們對我的嫉恨不比胡春生少。” 夏菡:“你也認為是胡春生出的主意?” 王大川:“不管是不是他,華馳這塊地方是越來越復雜了。” 夏菡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說:“其實這事與胡春生沒關系,賣風華的主意是我給唐漢之出的。” 王大川難以置信地看著夏菡:“什么?” 夏菡:“我只是想幫唐漢之。” 王大川面帶慌亂地說:“你可千萬不要再對別人說,華馳都快成一個惡水缸了,人家躲還躲不急,你卻往里頭跳。” 夏菡:“又不是你出的主意,緊張什么,應該學學人家胡春生。” 王大川:“夏菡,我承認你出的是一個好主意,我也很贊成你這個主意,我不讓你摻和進來,是為你好,你是代表歐萊公司來為汽車城項目作考察的,老是摻和進企業的事里,人家會有閑話的。” 夏菡:“誰想說什么就讓他去說,只要你能理解。” 王大川:“我現在都不太理解。” 夏菡:“你和唐漢之、胡春生應該是一個整體,你知道嗎,從你們身上我才能看到我們國家振興汽車工業的希望。” 王大川:“別給我念這種經,我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夏菡:“大川,我怎么覺得你今天有點反常,以往你可不是這樣的,你不是支持唐漢之嗎?” 王大川:“我是支持他,可他卻對我有所改變。” 夏菡不解地盯著王大川。 王大川:“他為什么不告訴我,這個主意是你出的。” 夏菡:“這重要嗎?” 王大川:“重要!” 夏菡:“大川,你的情緒不對。” 王大川:“是我不對,還是你不對!” 夏菡不解地搖頭說道:“你今天是成心找茬吵架,我做錯了什么?我什么也沒做錯!”她扭頭離開了江邊…… 夏菡回到飯店自己的房間后,一頭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手機響,電話是王大川打來的:“對不起,是我不好,今天我心情不好,你不要放心上……” 夏菡:“我心情也不好,早點回家吧,再見。”她放下電話,又倒在了床上。 唐漢之心情輕松地回到家里,唐漢之一進家門,趙海玲急忙迎上去,接過他手里的包,腳下為他放好拖鞋。 趙海玲:“餓了吧?” 唐漢之:“有點。” 趙海玲給唐漢之倒了杯水:“你先歇會兒,我給你端夜宵去。” 趙海玲的殷勤搞的唐漢之莫名其妙。 趙海玲把夜宵端到唐漢之面前:“吃吧,不夠我再去做。” 唐漢之端起碗,用勺子一邊吃,一邊瞅著趙海玲問:“沒有什么喜事吧?” 趙海玲:“沒喜事就不過日子了。” 唐漢之:“我可沒你消化那么快。” 趙海玲:“什么?” 唐漢之:“你對人家胡春生那種態度是錯誤的。” 趙海玲截住唐漢之的話頭,說:“剛有點好心情,你又想破壞啊?” 唐漢之:“我以為你想通了。” 趙海玲:“我不是說了嗎,日子還得過。” 唐漢之:“還是想通了過好。”他三下兩下把夜宵吃完,把空碗遞給趙海玲。 趙海玲:“夠不夠?” 唐漢之擺擺手:“準備衣服,洗澡。” 趙海玲:“早準備好了。” 唐漢之翻了翻茶幾上的報紙,問:“小龍打電話來了嗎?” 趙海玲:“哪能不打,非嚷著明天上午要回來。” 唐漢之:“周末上午也有課呀,回來干嗎?” 趙海玲:“漢明明天帶著宋思華回來。” 唐漢之放下手里的報紙:“告訴叔叔了嗎?” 趙海玲:“告訴了,叔叔說他不舒服,不能來。” 唐漢之的手機響了,他看著手機上的號碼。 趙海玲:“這么晚誰還打電話。” 唐漢之示意趙海玲去忙她的去,趙海玲端著空碗進廚房去了。 唐漢之接通手機,悄悄地說:“你今天都跟海玲說什么了,回來變了個人似的,溫柔體貼得我都不敢相信,是她去了……” 穿著睡衣的夏菡,站在窗邊打著手機:“你很得意是嗎?我沒什么意思,我只是在想,什么樣的男人對我來說才算是完美的男人?我是在胡思亂想,你不要介意。”她關上了手機,在窗邊,她看見了樓下王大川的車子,她關掉了燈。 未完待續 (欲知后事如何,請關注《人民作家》文學平臺,繼續期待當代題材小說《愛在柳州》) +10我喜歡
作者簡介:冷品偉, 男 南湖區機關工作,學的是法律專業,愛好卻是文學,20歲開始寫詩歌,早期曾在多家文學刊物發表詩歌,現在主要寫些雜文、隨筆,偶爾還會寫些詩歌。 去年在次朋友聚會上認識一位姑娘,她喜歡文學、藝術,有時有些散文、隨筆,彼此蠻愉快,我倆互加了好友,我倆有時微信交流寫作技巧,聊聊文學作品,今年三月有個晚上聊天,無意間聊起了她的戀愛,我簡單整理成小故事。 女孩南京大學畢業,在嘉興一家外資企業做產品外包裝設計,一晃三年過去了,姑娘眉清目秀,婷婷玉立,工作上兢兢業業,為了產品設計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第三年年薪就加到十五萬,在嘉興應該也算白領了。 女孩二十七歲了,該到婚嫁的年齡了,同事,父母,親戚焦急的給她介紹男友,她對我說:“唉,我周圍認識的男生不多,平時休息都在家里養養花,看看書,也算是宅女吧,找對象,你不知道有多煩啊,今年簡直亂套了,下班后,不是在相親,就是在相親的路上”。 我說,“你年齡差不多了,別太挑,找個有份穩定的職業,對你好的男人就是了”。 她說,“我也這樣想,現在總算找好了,男友為人踏實,溫和,堅毅”。我說,“那不錯,找對象最重要是自己喜歡”。 她說,說起這場戀愛也是個故事: 去年下半年我確定了三個小伙子選一個,一個是公務員31歲,一個是中學教師29歲,一個美院畢業的,自己創業開了家畫廊,28歲,各見過二次面,平時都是微信上交流或電話交流,我想通過三個月的網上交流,確定一個男生正式進入戀愛模式,但一場意外的事情,把我打算搞亂了。 十月的一天,我在上班時腳扭傷了,在公司租的公寓里休息了幾天,那天上午洗臉發現潤膚水用完了,我用的資生堂潤膚水,一套價格在500百元左右,我就打個電話給門衛,門衛上來,我給了他六百元,說等會有人送東西來,你把錢給他。 我就拿手機先打給中學的教師:“喂,你好!王老師,我不小心把腳扭傷了,這幾天家里休息,能幫個忙,中午買一瓶資生堂的潤膚水送到公寓門衛室,沒等我說完,對方話筒里傳來,“嗯,好好休息”,他頓了頓說“好巧,我爸住院,中午要到醫院去啊,過幾天才有空,再見”。電話就掛斷了。 我又打給給公務員小李,小李說:“我在公務員培訓,學院規定中午不能外出,自己注意身體,再堅持幾天就好了。”我說了聲謝謝,先掛了電話。 我不甘心,再拿起電話打給開畫廊的小梅,我也干脆不提付錢的事,小梅說:“上班要小心些,現在腳傷了,少走動,好的快,我現在有客戶在,等會聊,電話又掛了。 外面下著秋雨,我癡癡看著窗外,心里覺得好失望,是不是他們以為我不會付錢,但也不會,是介紹人介紹的,我又不是無業游民啊,難道天下小伙子都這樣嗎?我后悔死了,真不應該打這三個電話,自討沒趣啊! 我問她三個男人后來都沒來電話了嗎? 她笑了說,下午一點左右,電話鈴響了,“小琳,我是畫廊小梅,我已在你公寓門衛室,資生堂護膚水放在門衛室還順便帶了些蛋糕、零食,錢就不收了”。我說:“謝謝你了,錢要收的,不收我們關系就結束啦”。“好好,我收,我收,再見了。”電話里傳來愉快的聲音。后來我倆就戀愛了,愛的很認真,很浪浪啊,打算今年底結婚。 故事講完了,愛情面前,大男孩談戀愛應該大氣些,不能無端猜測女生的心理,愿天下的有情人終成眷屬。 +10我喜歡
天空陰云密布,但卻沒有一絲的雨落下來,炎熱并未因夜的輪替而有所消減。相反,因為陰云密布如鍋蓋,天地間仿佛成了蒸籠,一大清早的就讓人感覺悶熱得透不過氣來。 開考前半小時,我隨著一眾參加高考的學子人流,流進了運城中學的一間教室。作為山西省知名的重點中學,運中是理所當然的高考考點。我一邊用手抹著兩鬢滲出的汗滴,一邊平撫著因緊張而怦怦直跳的內心。 這是決定命運的時候,說不緊張,對我而言,那是自欺欺人的假話。 卷子發下來了。我先匆匆填上姓名、所在學校和考號,然后,開始匆匆答題。策略是先易后難,揀會的先做。也許是天太熱,也許是心里太緊張,頭腦竟開始跟彌漫在教室里的悶熱空氣同頻共振起來。看到一道難題,腦子突然發木了,眼睛盯著試卷,腦瓜子半天不轉,仿佛老虎吃天,找不到下爪的地方,一點解題的思路都沒有,心里不由得著急起來。可是,心里越著急,大腦越遲鈍,感覺都快眼冒金星了。教室頂上掛著的兩臺吊扇轉得并不算太慢,應當定的是二擋的轉速,但卻沒有絲毫的涼爽透進我的大腦。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忽然,下考的電鈴聲“叮鈴鈴——”響起來了,怎么這么快一堂高考就結束呢? 我心里急壞了!猛地打了個激靈,眼睛睜開了,望著天花板定了定神,聽清是床頭柜上的鬧鐘在響,原來又做了一場參加高考的夢。 這就是我的“高考”,一場場夢中的高考! 為什么我會一次次夢見高考?因為,“上大學”還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就在我的心里生根發芽了,以致于三十多年前我的高考夢、大學夢夢斷中考之后,便成了潛藏在我心中久久難以打開的心結。 而夢斷中考,并非是我中考成績差沒能考上高中,而是因為父兄為我抉擇了中專學校。1985年,我15歲,從一所重點初中畢業。那時候,中考結束,國家還實行的是先由中專招錄再是高中錄取的政策,最關鍵的是那時候中專畢業生國家還包分配工作。憑我當年的中考成績,既然能上得了中專,自然完全可以上一所重點高中,苦讀三年之后,去圓大學之夢。 但,我是一個農村孩子,一個經濟條件并不好的農家的孩子。父母親都已年過半百,過多的操勞使他們青絲早變華發,額頭上的皺紋宛如莊稼地里縱橫的阡陌。那時候,大哥雖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但面臨著人生大事——結婚,稍長于我的二哥也還在上學。仨兒子一個要結婚,兩個要上學,錢都從哪里來呀?那時候,國家還未出臺助學貸款政策,彩禮錢、喜宴錢、學雜費、生活費等等,這一項項的花銷,對面朝黃土背朝天、在土地上刨錢的父母來說,真的是壓力山大啊! 二十年前,一位心系家國的鄉鎮干部曾斗膽直言“農村真窮!農民真苦!農業真危險!”此后,國家持續加大對“三農”的投入,但農業靠天吃飯的窘況,仍未得到完全徹底的改變,一場狂風、一場暴雨、一場霜凍、一場冰雹,一瞬間都可以將農民眼巴巴期盼的豐收化為泡影,更何況三十多年以前?那時,分田到戶剛幾年的光景,條塊分割的土地阻斷了大型農業機械化的進程,犁耬耙磨幾乎回歸到了原始狀態。夏天收割麥子、碾場,秋天摘棉花、掰玉米等都極費人力、畜力。早年間,父親在大集體的一次勞動中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淋過一場大病,病愈后身體便大不如前。分田到戶后,父親名副其實成為家里的頂梁柱、主勞力。這對年過半百的父親來說,顯然是力不從心的。一位鄉親曾親口告訴我,說他看見我父親在自家的責任田里耙地時,被牛給拽倒在地里,半晌爬不起來。鄉親感慨道:“老漢到底是老了!”我聽了心里一陣發酸,眼淚差點掉出來。父親曾經說服二哥停學,在家和他一道務農。然而,半年后,也不知父親又下了怎樣的決心,讓二哥繼續讀書了。 那個時候,大學生鳳麟龍角,還很金貴,被人們稱之為“天之驕子”,不像現在已被人們譏之為“多得拿鞭趕”了。因此,那個時候,盼望像大哥一樣走進高等學府,成為天之驕子,是我夢寐以求的念想。當然,支撐我這一念想的是,我從小學習就好,跳過級,小學畢業以年級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當時縣里的重點初中。但問題是,誰敢打保票父母供養我高中三年后,我就能穩穩當當地一次考上大學呢?如果將來考不上,倒不如提前上中專,國家分配工作,順順當當先跳出“農”門穩妥,這便是父母親和大哥從我們家薄弱的經濟基礎出發,以他們冷靜的現實主義為我作出的抉擇!無疑,這也是保證我和二哥都能繼續上學的最佳選擇。作為家里的老小(最小的孩子),除了割過豬草拾過麥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做過些打下手的活計外,比起三個姐姐兩個哥,我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讀書郎,可以說,還沒有為家里效過什么力。因此,彼時彼刻面對父母為我作出的決定,我縱對心中根深蒂固的大學夢有萬千不舍,但又怎忍心看到父母雙親風里來雨里去,在莊稼地里無休無止地辛苦勞累呢?為了減輕父母肩上的負擔,為了整個家庭的大局,我唯有忍痛割愛把自己的大學夢埋在心底! 猶記得,中專開學前的幾日,也不知是老天憐憫我跌落的大學夢,還是為我做出的犧牲所感動,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連陰雨,一直到開學的前一天早上還沒有停下的跡象。父親不得不套起家里的牛車,和我一起往牛車上搬了兩袋要糶了做學費的糧食,用塑料布苫好,載上我,又載上村里的一位干部,碾著泥濘的村道,先趕往鄉派出所為我辦理戶口遷移手續,又到糧站糶了糧食,數出我的學費和搭車的錢。一路上,我沉默寡言,有好長時間目光落在雨中負重拉車的老牛身上,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刻,我忽然覺得父親就是那負重拉車的老牛。記得仨人還在街上的食堂吃了頓午飯,因為畢竟麻煩村干部來幫忙辦理遷戶手續。吃的什么,我忘了,因為,我的心思根本不在吃上,還在為我從此難圓的大學夢糾結呢。 猶記得,開學后第一次寫作文,題目是《我考上中專之后》,也不知道老師為什么要出這樣的題目。一周之后,老師課上點評,特別提到我的作文給他留下了獨特的心理感受,其中的一句話尤其令他印象深刻:“當我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沒有笑,也沒有哭!”老師說,他問了好幾位老師我這句話到底要表達什么樣的思想感情。當他和同學們聽了我的解釋,他釋然了。是啊,一張中專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又不是我夢寐以求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我有必要歡呼雀躍弄得跟范進中舉式的嗎?可是,沒有笑,難道就非要哭嗎?為父母、為家庭,我的付出是值得的,我為什么要哭呢?然而,其實,我的淚默默地流在了我的心間。這一句“沒笑沒哭”看似心情平靜的話里,隱含著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心中剛撫平的痛,隱含著他對父母的深沉的愛、對家庭的付出和犧牲呵!若干年后,村里一位好事的人不無嘲笑地數說我“你不是從小學習好嗎?咋沒考大學呢?”坐在一旁的大哥理論道,“你這話問的,戰科沒有上大學,是把戰科虧了……” 猶記得,四年的中專時光里,為了少從家里拿錢,我不但很節省,省吃儉用,從不亂花一分錢,還先后幾次報名參加寒暑假看校,為自己掙學費和生活費。記得有一年除夕之夜,我一個人躺在偌大的黑漆漆的學生宿舍樓內,聽著窗外從傍晚就開始此起彼伏的炮竹聲,想著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想著往年和父母、哥哥姐姐一起包餃子、熬年夜,吃餃子、過春節,一幕幕其樂融融的情景不由跳到眼前,“每逢佳節倍思親”成了對我彼時心情最好的寫照。那個時候,通訊條件遠沒有現在這么發達,手機還沒有發明出來,更甭提視頻通話聊天了。為了確保整棟宿舍樓的安全,宿舍樓的總電閘關著,我是提著手電筒趁著天還沒黑走進值守的宿舍的。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除夕夜里,一個身在異鄉的學子,孤單地躺在黑暗中,躺在千家萬戶興高采烈迎接春節的喜慶中思親想家,那是一種怎樣的心境?午夜時分,遠處近處的鞭炮聲交織在一起更加濃烈起來,響成一片,孤獨寂寞讓我更加想家,想家讓我更感孤獨寂寞,兩行淚水悄然滑下臉頰。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難以入睡,咀嚼著“夜半炮聲響耳畔,黑燈瞎火對愁眠”的人生況味。 猶記得,夢想不死,篤行有力。參加工作后,為了心中不滅的大學夢,我委婉謝絕了那些好心為我當月老紅娘的親朋好友和身邊同事,一邊埋頭勤奮工作,一邊報名參加了成人自學考試。不能直接報本科,就先報大專。魯迅先生說過,時間就像海綿里的水一樣,只要擠,總是會有的。在每天鉆研業務、完成好本職工作之余,見縫插針,起五更,睡半夜,翻課本,做練習,背重點,困了累了就用“頭懸梁錐刺股”的古人激勵自己。僅用了兩年半時間,就拿到了山西師范大學頒發的漢語言文學專業大專文憑。后來,又報考了中共中央黨校函授本科班,經過又一個兩年半的學習,獲得中央黨校經濟管理專業本科文憑。再后來,又是因為囊中羞澀,捻滅了攻讀研究生的念頭。因為沒有參加高考卻孜孜以求,我先后取得了中專、大專、本科三張畢業證書。每當填表填寫學歷一欄時,我心里就自嘲,“三張文憑抵不上一張真正的大學文憑呵!”好在憑著農村孩子不怕吃苦肯努力的勁頭,三十年多來,我先后參加了首屆全國水工結構學科青年學術討論會,榮獲了省科技進步二等獎,“先進工作者”“優秀黨員”等一項項榮譽曾接踵而來,三次被上級部門相中而上調,文學創作方面偶爾露崢嶸,竟毫無指望地獲過幾次全國大獎。三十多年前未圓的大學夢,圓在社會這所特殊的大學里。浮生浪得虛名,也算是得到了社會的認可。 時光荏苒,催老了歲月,也催老了我的青春年華。轉眼之間,我已由青蔥歲月快邁入知天命之年了。這三十年多年來,我們的國家、民族和社會發生了多么大的變化啊!“嫦娥”奔月,“蛟龍”探海,東方巨龍傲然騰飛,圓夢復興指日可期,整個世界為之矚目。今年高考期間,我在微信群里看到一張1977-2017年大學錄取率統計表。1977年剛恢復高考時,全國570萬名考生參加,僅錄取了27萬人,錄取率不到5%,到2017年940萬考生就錄取了800多萬人,錄取率高達90%以上,每十個參加高考的孩子就有九個跨進了大學門檻,成為大學生了。這是國家高等教育事業取得的驕人成績。與三十多年前未能走進高考考場、只能夢里高考的我相比,今天的孩子是多么幸運啊!有助學貸款的好政策,有力度空前正如火如荼推進的脫貧攻堅工程,我想,再也不會有孩子像我當年那樣因經濟拮據而走不進高考的考場了。 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擱筆之際,我想與現在和將來的孩子們分享一段我的人生感悟:不管世道如何改變,天道酬勤不會變!只要你有人生的夢想追求,有對家國責任的一份擔當,有足夠的恒心與努力,請相信,你的人生出彩只是時間問題。 作者簡介 淮戰科,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西部散文選刊(原創版)》簽約作家。著有《位卑未敢忘憂國》、《我摯愛的熱土·謀略運城》、《我摯愛的熱土·仰望河東》。作品曾先后發表在《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科技日報》《中國水利報》《黃河報》《山西日報》《運城日報》《青年知識報》《雜文報》《生活晨報》《黃河晨報》《西部散文選刊(原創版)》《雜文界》《河東文學》《淮南》《淮南國學》《鹽湖文學》《八公山文學》《杏花村》等報刊及梅雨墨香、初語閱讀、絲路新散文、古運新城等新媒體,被人民網、光明網、黨建網、中國文明網、中國發布網、中國詩歌網、中國原創歌詞網、中國知網、搜狐網、新浪網、安徽網、今日頭條、風起中文網、鳳凰資訊等網絡媒體發表或轉載。曾榮獲全國“興水杯”征文、2018中國(合肥)長豐首屆櫻花藝術節征文一等獎等獎項。 +10我喜歡
藍 瓦(小說) 一 兩邊高聳的山崖夾出一條江流。望去,像一條青線從山頂切割到底,就將山崖分成兩半。江流岸旁,一茅屋死死咬住山崖伸出的腳,作靜觀江流狀。這江流叫漢水。茅屋前坐一女人,懷抱留了瓦片頭發的孩子,看著如練的江流,又似什么也沒看。敞著的衣縫間,亮出深深的白皙的乳溝,兜著一掬一掬的鬼風。遠處一黑點往近動著,漸漸地動成一壯實男人。女人就起身回進茅屋。 灶里的火壓著,只竄著不死的煙。女人放下孩子,撥亮了火,男人就跨進門來。 男人先奔到缸邊,舀了一木瓢冰牙的水向肚里灌下。喉結處似生一圓珠一陣滾動。靜了飲,珠也就沒了。 集上那么多好喝的也沒喝夠? 那是喝錢哩。 喝錢哩也不喝一口?好久才去一趟。 女人翻一眼男人,像是嗔怨。女人的目光似月下動著的水波。 男人從女人手里接過飯。飯里升起的香氣先香進了鼻里。 柜里的白面不多了? 女人沒有回話,似沒有聽見。 女人好久才說,快吃吧。 吃什么也不是吃,又做這好吃的? 好吃個甚!搟面,洋芋熬了一下;集上買的才好吃。 男人每次出門回來,女人都要變法兒把飯做香。 男人吃著,鼻腔有些發酸。別人是人,我也是人…… 男人收回心思,只管去吃,一張臉全埋進碗里升起的霧中。 月亮又被山尖吐出來。江流上似跳閃著無數銀幣。 如豆的燈,把男人和女人的影子放大在墻壁上。 女人納著鞋底。針不時在發際劃一下。女人的眼在燈下很亮。 男人吸著旱煙,煙管燒得咝咝地呻吟。 我也要燒瓦! 女人似沒聽見。抽繩子的手掀起一些微風。女人的小手粗糙得很,手心手背似烙了許多蜘蛛網。 我也要燒瓦! 女人看他一眼,又低頭扎鞋底。女人好像常給男人做著鞋。男人沒記過一年穿爛了多少雙。 一千瓦賣六十塊,兩千就是一百二十塊,三千就是一百八十塊。劃來得很。 那就燒吧。只是那活可毒呢! 是毒哩。也沒個好幫手。 不要。將來算賬是生氣的眼。自個掙,得多少是多少。 燈滅了。月亮含進窗口,是一張老鐮刀。 女人細細地喘著氣。男人頭部的炕沿上搕了許多煙屎。男人翻了個身,又看月亮。 女人醒來,男人的被空著一個圓洞。 女人再聽,就聽見镢頭挖地的聲音。女人熟悉男人的力氣。 女人尋到挖地的聲音。男人像一只土鼠。洞前已堆了小山樣的土。男人臉上的土有的被汗水漬成粗細不一的道道。女人心疼著男人。就也去當土鼠。洞前的土越長越高。 男人鉆的是裝一萬坯的瓦窯。 窯鉆成了。夜里,男人心里很高興。女人也很高興。 第二天一早,男人去漢水邊挑水和瓦泥。男人挑過三趟時,女人也去了。女人背上貼著孩子。孩子的眼明明亮亮,手在舞,足在蹈。 你算了挑。 這一大山土,你一人甚時挑夠水。 也快。 快甚,累倒了就沒了你了。 男人笑笑。 那土渴得真焦,一擔水潑下,只一點濕印兒。 男人白天挑,夜里也挑。白天桶里晃一點紅日;夜里桶里動一輪白月。 男人夜里舀水時,常弄破水聲,在寂靜的夜里響得潑辣;女人也弄破水聲,沒男人的響。 男人挑一回,在心里算一回,一千瓦賣六十,兩千賣一百二十,三千賣一百八十,一萬就是六百。 男人的肩痛得不敢挨擔。痛著痛著又不痛了。不痛了時,水偏不需要了。 接下來是踩瓦泥。 泥淹過男人的膝蓋。踩瓦泥一般是牛踩。男人就作了牛。 初踩如孩童玩耍。泥吻腿時發出稀奇古怪的響聲。腿腳抽出的瞬間,泥口就合了,腿腳踩入,泥又張口緊緊地將腿腳噙了用力嘬吮。踩過三日之后,男人似沒了力氣。每踩下去一腳,膝蓋一下的部位仿佛被繩縛了般脹痛。腳再抽出時,泥發一聲怪叫,一副大張著口吃驚的樣子。男人眼前就似張著無數口的海洋。男人兩腿如林的黑毛被泥咬得一根不剩,腿腳血赤赤紅。男人每踩一腳都怕那泥口的嘬咬。 女人看出男人臉上的疼痛,就也去幫男人踩。女人踩了幾趟,身子也如那泥一般。每抽一次腳,身子就擰一回麻花的樣子。 男人捏一塊泥一抻,泥長成女人搟的長面。男人笑了。 男人的臉被日頭熏成醬色。 女人瞅住男人看好久,這是他嗎? 男人見女人瞅他就也看住她笑笑。 一千賣六十,一萬就是六百,就五百吧,就四百吧,也好。還不知是成是敗呢。 你盼著敗嗎? 男人的臉陰森森的惡相。 女人順下眼,不敢再說一聲。 男人把泥又堆成一座小山,用鐵鏟切成長方墻。男人被幾堵方墻圍在中間。 男人做瓦坯了。 稀稀疏疏的樹枝搭的涼棚,篩萬千如拳如豆的日光印在泥墻上、男人的臉上、身上。男人動時,似綴了一身明珠閃耀。 男人只穿褲衩,光著膀、腳。胸膛是醬色的。壯實的膀間胸間似潛著無窮的力氣。動時,四伏周身的力全鼓成一塄一塄的硬肉,參差坎坷地從膚下露出來。腰際圍一塊舊布,布上沾滿了黃泥。 瓦刀在坯桶上攜水拍摸的樣子像是給孩子洗臉,左手扳一下坯桶,坯桶就半天轉著,猛地又被手拉住。這時,瓦刀磨得坯子閃閃發亮。哪兒有疵點,刀角從坯沿要割棄的地方挑一丁點補上。只啪、啪一摸,疵點就沒了。男人再提桶在沙地輕輕一沾,就快步放到太陽下,萬千次重復一樣的動作。 太陽下,瓦坯布成萬千個圓齊向天空張著口,口口都含著當空一輪紅日。萬千瓦坯在如火的烈日下漸漸變色,,一直到干得一敲當當作響。一只瓦坯最快也要兩三個毒日烘烤。男人常在半夜光著身子出來看天,若有雨云,就推醒女人一齊收拾坯子,第二天再搬在烈日下。 男人做坯子時,女人就坐在一旁奶孩子。衣縫里又亮出深深的乳溝。女人似望前面的江流,也似什么也沒看。有時,女人定定地看男人做坯。 一萬頁瓦坯終于做夠了。 又開始到十多里遠的山里拾燒瓦柴。 男人在拾柴的路上,不時又盤算一回今后的好處,臉上就露出要笑的意思。 女人硬是也到山里背了一回柴。 青翠的山林里,常濺著鳥鳴。男人和女人坐在綠茸茸的草坡上,青草散著日光烤出的香氣,直往他們的鼻子里鉆。 窯前的柴攢成一座小山時,男人在夜里很高興。男人高興時,女人也很高興。 第三日是開火的日子。男人走二十里路從陰陽那里看了吉日。 吉日的一天,男人將酒水茶水舉過額頭,祭天、祭地、祭財神。企望著瓦能烤成鵓鴣色的藍。 一粒火在窯口里紅了一下,漸漸地變大,舞蹈了一陣,就在膛間彌漫。窯頂上,一根煙柱直直地鉆進云天里,像云天的支柱。 窯膛里,似填滿了紅云,云涌云翻,燒成一爐紅色的微笑。男人望著,女人也望著,男人的臉被映得緋紅,女人的臉也映得緋紅。 男人看著看著,忽然仰天長喊:開——窯——了——! 喊聲在江流上飄游了很久很久才散盡。 二 女人又坐在茅屋前奶孩子。眼望著江流,又似什么也沒看。 女人的衣衫似沒什么顏色,女人卻有著烏黑的發,嫩生生的臉,潔白整齊的牙齒。細看上去,她還是個姑娘的樣子。身子軟條條的,腰也細柔柔的。她原本才過二十歲的生日。只是,雙眸似兩顆濯洗著的寒星,浸在盈盈清波中。不時,越聚越多的波流從眼眶里匯成一顆一顆的明珠灑落在胸前孩子的臉上。 女人并不出聲,一任雙眼不停地灑落著那珠。 江流的下游,晃動著兩顆黑點,越晃越大。近了,才看清是兩條漢子。一個壯實,一個高大。 女人揮了淚,起身進屋,鼓搗著灶膛。灶里沒死的煙濃了一會兒,轟地躍起一團火光,火舌就百折不撓地舔著鍋底。 女人再揩了揩眼。眼眶里仍舊蓄著的水光使女人的眼顯得更明更大。 女人依了門框再望時,兩個男人已走了進來。 男人又奔到水缸旁咕咕地往肚里灌了一陣涼水,臉仰了許久才吁出一口氣。 男人的嘴唇仍顯得干燥,口唇上翹著的干痂如河邊龜裂的膠泥卷,雙眼深陷。盡管男人顯得很高興,可那一臉倦容怎么也遮蓋不住。仿佛剛患過一場死病回生,或剛遭受過一回絞心劐肚的折磨。 男人看一眼比他高大的男人,又看著女人說,他就是我請的師傅。 女人抬眼看那師傅。 女人的瑩瑩目光剛挨在師傅身上,就覺著那師傅也正拿火辣辣的目光試探著她,忙垂了眼去裝作拿碗。 飯端上來了。是男人心目中的香飯,可師傅卻吃得很慢,像是吃藥一般艱難。 男人有些不明白,女人也有些不明白。男人女人常偷偷拿眼望師傅,男人料定是飯不細,女人料定是自己做得不精。 師傅西裝革履,頭發很亮。上炕時皮鞋也沒脫。師傅的一身光彩和炕上堆積的被枕形成鮮明的對照。盡管那被和枕顯得干凈、整潔。不過,師傅的臂彎、腿彎處打了許多折,那衣褲就顯得像著意迎逢主人的身形旨意似的。 師傅一笑時,兩顆寬長的大板門牙更顯得很霸道的樣子,威風凜凜地站守在唇間。師傅不知哪方人氏,口語常叫男人女人聽不明白。 男人見師傅吃得不香,就對師傅歉疚地笑笑。女人也羞赧地露出笑容,接著就低頭走了出去。 師傅仰頭哈哈笑著,說他在什么地方燒瓦,每頓桌上擺七八個、十幾個菜,什么海參、魷魚、黃鱔,也沒意思;董酒、洋河大曲、汾酒、茅苔喝起來也沒意思;紅塔山、阿詩瑪、中華、良友吸起來也沒意思…… 師傅說的,男人從沒聽過,女人更沒聽過。 女人盡著法兒做好吃的。男人像天天過年,師傅卻無一頓吃得香甜。師傅吃得不香不甜時,就盡說在哪兒哪兒吃過啥,喝過啥,吸過啥。誰的瓦燒跑了窯,誰的一窯瓦出來全歪嘴彎腰。他燒了半輩子瓦,還沒有個跑窯的。誰出多大的價請他,他都沒有去。說著,仰頭笑,一笑,那兩顆威風凜凜的板牙又守望在厚厚的唇間。 男人和女人都覺著對不起師傅。 不久,師傅就流露出不想干要走的意思。 男人忙跪下向師傅磕頭,說師傅千萬不能走;看在他可憐的份上,就幫他燒了這窯瓦,工錢一定不虧待你…… 女人也走過來,一臉憂愁討好的相。眼巴巴看住師傅的臉,盼望著師傅不要走。說師傅走了,男人八成不活了,男人不活了她和孩兒還活什么。說著,淚水漣漣,雙眸就愈顯得清亮、晶瑩,如潭水里浸著的兩顆明珠。 師傅見男人還沒起來,女人這般乖順,就多看了女人一會。 女人見師傅的目光在她臉上摸過一遍又一遍,在胸上摸過一回又一回,臉早紅了,幾次欲將臉移開,卻依然期望著師傅能答應不走,幫男人燒好這窯瓦。 男人見師傅定定地看自己的女人,就也無可奈何地看著師傅的看相,心里盼著師傅千萬別走。 師傅就不說再走了。 又是如山的土。男人挑著水桶到江流挑水澆這山。女人用繩子一頭綰了孩子的腰,一頭綰在桌腿上,讓孩子在地上玩一只舀水的瓢,也去挑水澆這山。男人挑兩趟女人挑一趟。男人勸女人別挑,女人嗔一眼男人接著挑。 女人一走動,細腰就成了S樣不停地抻長扭動。 師傅翹著二郎腿,在樹蔭下一口一口吞云吐霧,看男人女人挑水。那霧一會兒是圓圈旋轉,一會兒是一長棍直移,一會兒是一團亂麻罩在臉前。 到了做飯時,女人就停了挑水回家做飯。進門,孩子滿臉是土,口里流著土水,舀水的瓢已距孩子一丈多遠孤零零站著,像一只張著的大口。 不論是有月無月的夜晚,江流里常有水聲被這一男一女弄破,在寂靜的夜里如裂帛,如彈琴。 水終于又挑夠了。男人索性脫了長褲在泥海里一圈又一圈行走。走著走著,就走不快了。走不快時,男人仍堅持著努力想走快。腳踏下去時還容易,可抬腿時,腿上似縋了千鈞之重,每抬起一步,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男人的牙齒就咬得很緊。 隨著泥的韌性和稠度增大,男人的腳再抬起來,泥張著的圓洞很久也不彌合,整個泥海似張了無數大口,無數大口就齊張著咬男人的腿腳。 女人看得很苦,又將娃用繩子拴在桌腿,給一只水瓢去玩,褲腳卷到腿根去減輕男人的疼痛。 女人還沒走出十步,就幾次擰倒在泥里。倒時,女人總是慌忙扭轉著腰肢不讓身子歪倒,卻總也無濟于事。女人的胸上、臉上、手上就染了泥。 師傅仍翹著二郎腿坐在樹蔭下吐著煙圈,看男人女人的花樣。他看見女人軟溜溜的身子在泥里扭動的樣子很可愛。師傅看女人的時候就比看男人的時候多一些。 有一天,師傅說泥踩好了。男人抓了一把泥去抻時,比上次長了三寸。男人很牢地記在心里。 瓦坯是師傅做的。 師傅做時有時很慢,有時又很快。快得男人看不清泥塊是怎么切下來的,又是怎么穿在坯桶上的,接頭是怎樣彌合上的,釉基是怎樣上上去的,只覺得師傅想切泥,想縫接頭,想上釉,想切邊,而真真實實看到的是已加工好了的瓦坯急待提到太陽地去。慢時,又仿佛精雕細刻,又似三心二意的樣子。 男人心里說,師傅到底名不虛傳。 男人也做了瓦坯給師傅看。師傅看過半天,蚊子似的說行,男人就陪著師傅一起做坯。 師傅就在樹蔭下的乘涼的時候多起來。 男人的速度也快趕上師傅了。 師傅有時看他的目光很滿意,有時又很生氣的樣子。 男人對此有些想不清楚,也就不再去想了。 曬干了的瓦坯泛著金黃色,手指敲敲,發出金屬撞擊的清音。 瓦坯做好,師傅又流露出要走的意思。 師傅在男人和女人又一次聲淚俱下的挽留下沒走,結果是再加五十元工錢。男人咬了咬牙答應了。 男人又和女人到山里拾柴。 男人和女人背禿了一面山坡。 窯前又堆起一座柴山。 男人消瘦了原來的壯實,女人也越發細了身材。男人和女人臉上卻透出笑意。 窯火是師傅親自點的。火一開,師傅一步也不離開。男人也不離開師傅一步。飯是女人送到窯上的。男人這次決心看清師傅多長時日火燒得兇,多長時日燒得緩;多少火時,堵小了窯上的煙眼;多長時日封了火口,捂了窯,在窯頂盛上殺火的水。 燒到三個火時(三日三夜),師傅讓他來燒。 師傅說,千萬不能離開窯門停了火,否則,這藍瓦是燒不成了。 男人就狠狠往窯口擠柴。三根煙柱犀利地拔地而起,利劍般一直刺進天空,像是天的支柱,那般兇的風也吹不散堅硬如鐵的煙柱。 男人心想這真是奇怪了。忽見又一股更猛的風吹來,男人眼見著那煙柱轟地斷了,滿天滿地都是煙霧,辛辣的煙味有力地往他鼻里鉆。 這時,男人聽見女人如歌如哭的嚎叫。 男人的心似遭了蛇咬。臉痛苦地抽搐著。 男人不由自主向叫聲奔去。 走出幾步又折回來。 男人臉色越發難看,似一塊死了的鐵。 男人又向叫聲奔去。 走出一段忽又折回來! 停了火,這窯瓦就完了,一切就都完了! 男人鐵塊似的臉又抽搐了幾下。往火口塞柴的手軟得沒了力氣。火光映紅手背上、腕上暴起的青筋,膚下血液的奔突像蚯蚓在蠕動。 男人有些眩暈的感覺。山無規則地傾斜,腳下一直向深處陷去。 女人的嚎叫尖厲地響了一下就徐徐弱了下去,且透出起伏的顫韻。 男人再聽,什么聲音也沒有。 男人再看窯膛,里面分明煮沸了一腔血水。 三 女人的身后,是一座瓦房。 瓦房周圍的地上,殘留著一枝半莖的茅草。 女人奶著長高了些的孩子。 女人眼里的江流是一根死了靜臥著的灰線。江流的響聲女人沒有聽見。 女人娘家門前也有一條江流。那時女人還小,山青了的時候,她常找伙伴去江邊玩水。那時她最愛笑。 忽然,女人看見江流下游飄動著一粒黑點。黑點一直向自己游來。女人知道黑點是男人。 你還坐著呢? 女人沒有動。 水有什么好看的? 女人仍坐著。 男人也穿了件西裝,有些窄。緊巴巴的樣子。腋下裂開二寸多長的口子,一張一張地露出赭色的皮肉。 趕明年,也買臺電視讓你看個夠,比看河水受看的。 女人仿佛仍未聽見。 那里面甚都有,還有男人女人炕上的事呢。 女人低頭看了一眼孩子,又抬起頭。 北京你去過嗎?那里能看見北京,還有中央的大領導。什么都有。 女人還是沒有起來的樣子。 我給你又買了件上衣,瓦藍色的,可受看呢,你看喜歡不?我想著你穿起來的樣兒才買下的。三十元。貴不貴? 女人斜過眼,望見男人抖著給她的衣裳,臉上露出一絲驚喜,馬上又回過眼看孩子睡著的樣子。 沒買衣前你盼著這樣那樣的新衣——你說活了這么多年也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現在有了你卻不穿。皮鞋不是也買來了嘛,硬是不穿。 女人硬是一言不發。 男人覺得口渴,回屋放了包,捏了一撮茶葉丟進玻璃杯,倒了開水,端出來站在女人身旁。 下一集你也去吧,聽說省里的歌舞團來演節目,一張票三元,都搶著預訂哩。 自那窯瓦燒成鵓鴣藍后,男人常常不敢正眼看女人。男人隱隱覺得女人常拿明亮鋒利的目光望他,他就更不敢將眼迎上去了,作出有急事要去干的樣子走開。 男人一直覺得女人在生他的氣。男人就盡著法兒討女人喜歡。 忽然,男人想起什么似的臉一喜。 那松遭天報了! 女人知道男人說的那松是誰,臉一紅低了頭。 臉上被刀尖劃了個十字;跪在地上求饒,最后割去了一顆卵子。公安局抓了作案的人,作案的是三個年輕人。 暮色模糊了女人的臉色。 夜里,男人盤算著將那舊窯廢了,另鉆一口裝五萬的新窯。勞力不夠叫幾個幫手,瓦燒成后付給他工錢,有了工錢誰不樂意來呢,也不虧待人家,每天有紙煙給他們抽,有油花的飯給他們吃。女人的做飯手藝誰不夸。他明顯覺著,人們看他的眼神變了,巴結討好的越來越多,連劉八萬(都說他存款八萬元)見了也露出特別關注的眼神望他。 男人果真遂了自己的愿,燒出成色更好的鵓鴣藍的瓦。 這一天,男人又從集上回來,男人照舊給她買了新的衣、鞋;還給她買來一瓶“霞飛”增白粉蜜。 睡下之后,男人說,他跟一家人說好,他去給他燒瓦,每窯三七分成。男人喜滋滋地說,這下,不出大力也能掙錢了。 黑暗里,男人覺得女人的身子痙攣了一下似的。女人半天沒有回話。 許久,女人說,你也去當師傅嗎? 男人嗯了一聲。 女人又問,你也當師傅去嗎? 男人忽然覺著了什么,張了張口,沒有將“嗯”說出來。 女人再也無話。 男人似有許多話要對女人說,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全被喉頭的結擋了回去。 第三天,男人就被請走了。 男人走了,女人就老坐在瓦屋前看江流流動的樣子。 女人有時又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想起十七八歲時的一些夢。想著,就怪恨爹,恨爹不該生那場病;恨娘,娘不該把女兒賣錢;又恨男人,為什么要把屋賣了住了茅屋娶她呢?在摟住她的那一刻,她對他的恨似減輕了些,待有了孩子,對男人更多的是心疼、憐恤了。后來的日日夜夜,她已深深摸著了男人愛她的心,同時使她也一如男人愛她一樣的愛他了。可是,為什么他……自己那時也為什么那樣軟弱?是怕那瓦燒不成?是怕男人倒下去再也站不起來?事后,她曾一千次一萬次地原諒他,可一千次一萬次地不能原諒他,還有自己。 女人想著,眨動一下依然明亮的雙眼,看著已經炕墻一般高的孩子在院里玩耍,又把目光投向那在夕陽里仿佛一汪銅汁的江流。 女人望著江流,又想起那日硬被男人拽著去下游二十里地去看省歌舞團演節目的情景。 那可真是人山人海,她從沒見過這么多的人。女人個個穿得花紅柳綠,男人也多是光光亮亮的,有的男女竟大白日手挽著手,或一個摟著一個的腰走路。她羞得不敢去看,常常將臉別到一邊去。 集上,要吃什么有什么。人人大方地花錢,他們該不是偷的搶的吧? 不一會兒,聽得一陣鑼鼓響。男人忙拉了她往門口擠,門口被兩個男人兩個女人把著。男人說話的嗓子是那么好聽,女人細眉大眼,披著黑油油的長發,嫩嫩的嗓音輕輕哼唱著什么,在門口來回走動。 女人眼望那腳下的走動停住了,細細的腰肢卻還在搖擺著,可愛的樣子使她不由停了腳呆呆瞅著。男人拉她一把,說開演了還愣著干啥。 女人說那不在演著嗎,多好看。男人說,那是把門的,臺上出來的才是演員。 女人望去,門里有一臺子,臺上果真一群仙女,像是剛從天上下來,長袖飄帶隨風舞動。女人只是張大了口,說不出一個字來。 回來路上,女人一路無言,心里重演著臺上的節目。想自己這些年的勞苦,若給那些演員,任咋是忍受不了的,就一萬個想不通,人和人差別竟這般懸殊。又想只怕天生有人受苦有人享福的了。 男人說,孩子長大了也要念書,不能還是個我。 女人說,人家是省城里人才那樣有能耐。 男人說,等我掙多了錢,就把孩子送到省城去念書,長大了總和他們一樣兒的。 女人再看江流時,心里也似涌著一條江流了。 忽然,女人從心底有些原諒男人了。再向江流望去,岸邊正有黑點向近移動。 女人忙回進屋里。 炊煙就從屋里升起來了。 男人遠遠地就望見了那煙裊裊上升的樣子,不由腳下快了起來。 原載《飛天》93年第1期) 作者簡介:式路,原名陳睿達,禮縣原文聯主席,著有《如花的微笑》《藍瓦》等作品集。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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